我的病房的隔壁就是约束房。凡是有攻击行为的,行为语言混乱的病人一律用约束带约束在这间房的病床上。他们会穿上成人纸尿布,吃喝拉撒都在床上,下不了地。“表现”好的,1天2天就可以出来。继续“捣乱”的,又捆进去。最长的,在里面一个多星期出不了房门。约束间的大门是一道铁门,“咣”一声关门,好像隔离出两个世界。天气好的时候,护工会把花园的门打开,让我们可以在花园里晒晒太阳,活络活络筋骨。约束房则始终是一个见不到阳光的世界,只有一盏日光灯,明晃晃的把里面每个人的面孔照亮。到了晚上,约束房里的病人就开始“唱歌”。骂娘骂医生,叫天叫地,使劲用手敲击床板,发出有节奏的声响。有的时候,整晚他们都在嘶吼。哪怕铁门关得严严实实,他们的叫声还是断断续续的传来。外面的人就在整晚凄厉的叫声中,惊恐的度过一个漫长的夜。
为什么会有这么凄厉的夜,为什么要有这么多悲号鸣叫?
到早上6点钟左右,约束房才安静下来,经过大半夜的“集体合唱”,里面的病人都已经精疲力竭的昏昏睡去。而约束房外的一天才刚刚开始,洗漱的,打水的,相互招呼的,用勺敲击着饭盘等待早饭的,这精神病院的进行曲在清晨明媚的阳光中缓缓奏响。吃过早饭,医生开始查房,一个教授带着一群实习医生挨个询问病人的情况。流程是这样:住院医生讲这个病人的情况和昨天的表现,教授下医嘱,加减药物,该做电疗的做电疗,该进约束房的进约束房,该做心理评估的做评估。旁边的实习医生时不时的插话,补充一下医疗上的术语。教授不置可否,实习医生汗颜自悟,不再说话。
精神病院里,最开心的事大概就是吃零食。家里人会给自己住院的亲人,带来水果和吃食。病人们相互馈赠食物,分享甜蜜。零食少的病人这个时候最可怜,不仅要忍受肚饿,还没有可以相互交换的物资,只有一个人默默躲开。还有一个乐趣是可以打乒乓球,虽然仅有的两把球拍有一把还是破的。但能打打,人好像也精神很多。我看见过税先生打乒乓球,他会发一种旋转球,把另一个和他一起打球的女士迷得晕晕乎乎:一接球,球就飞走。
大年三十那天,先是领导来慰问职工,送来礼物。于是,每个病人分到两只面包和几块青枣。接着是贴窗花,玻璃上到处贴上红红的喜字,像个节日的样子。病人们相互祝贺着,祝贺在医院里度过一个难忘的春节。晚上,春晚开始前,我把我的两袋碧根果分给每个病人。碧根果又叫美国核桃,特别香甜。我希望每个在医院过年的病友都沉醉在甜甜的年味中,忘掉忧愁和苦闷,忘掉这人间的三千烦恼,无边迷津,回到那个充满鲜花和阳光的世界。晚上8点,春晚准时开始。医院只有大厅里有一台电视,并且只能收一个频道——cctv3,好在这个频道也要转播春晚。春晚在任鲁豫嘹亮的嗓音中,拉开序幕。我全神贯注的看着一群憨态可掬的小朋友穿上唐装,在荧屏那头和我寒暄问候,我回以一个甜蜜的笑。眼眶蓄泪,我想什么时候我才能重获自由,才能再听到人间的世声,再畅快的大口呼吸。
人生就像一条蜿蜒流淌的河,总要翻越沟沟坎坎,总得连绵不断的源远流长。前面是个坑,巨大的坑馅。我不怕,我跳进去,里面柔软的泥土和厚道的青草会接住我。我跳进去,别人看见了,再掉进来的可能性会减少。然后我再攀援住一根绿油油的树枝,一手一脚的爬出来。爬出来,拍拍灰尘,没事!天一样碧蓝碧蓝,太阳一样明亮的照着,星星在夜晚也会发光,雨水甜,清露凉,好一派人间风光。该远行的,还得远行。长路迢迢,我的目的地总在前方。永远要相信有韦陀菩萨就有弥勒佛,人间阴阳相互转化,相互对照。笑的后面是哭,哭反过来还是笑。你又叹什么欢喜短,好事终。想想我们还活着,已属幸运。
税先生的爱人每隔几天会来探望他,给他带来一些零食。税先生会大方的分给我一些,也会分给其他病友。税先生和爱人一定很恩爱,很幸福。我希望他们能得到神的祝福。既然约定于傍晚的第一盏路灯下见面,就算披着星斗,戴着月亮也要来的。税先生和爱人一起漫步在灯火阑珊的城市街头,那时春光正好。既然银河中有他们的鹊桥,那就再为他们唱一首《爱江山更爱美人》。
我从精神病院回来了,你呢?于城市的哪个区域,哪个位置,唱着什么歌,听着什么音乐。爱人同志,我一切平安,你可知道?接我走吧,明天就出发。我想着你,在每一个寂寥的孤单的下午和晚上。
2023年1月31日
创建时间:2023/1/315:3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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